【编者按】李晨,1920年6月生,曾就读于西南联大、浙江大学,1961年1月至1964年8月任北京工业大学校长兼党委书记,1964年8月调离北工大任北京市教育局党组书记兼局长,2016年12月29日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,享年96岁。李晨校长作为北工大第一任校长兼党委书记,在任期的三年半时间里,给学校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。他把周总理等老一辈革命家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、联系群众的工作作风带入校园,提出了“踮着脚,够得着”的校风,以个人魅力凝聚全校之力,带领全校师生艰苦创业,夯实了北工大发展的基石。
当时我在市委建工部工作,刘仁同志找我谈,说准备派我去北工大当校长。我说我进过大学,可没办过大学。刘仁同志说不要紧,如何安排大学的教学工作,他已经帮我找了一个很得力的助手——樊恭烋。当时,樊恭烋同志是北航的教务长,在北京高校教务长里是数前几名的。刘仁同志说:“教学方面,你就完全放手让他干。”这样,我于1961年1月去北工大当了校长。后来,我见到北航的院长武光同志,我说:“很感谢你武光同志,支援了我们这么强的一个干部。”武光同志说:“别提了,我们后悔了。”
创建北工大是为北京市培养人才
老北京工业很少,有两个最大的厂,一个是石景山发电厂,只有55kW的几台小发电机;一个是钢铁厂,实际一吨钢没出过,铁也是小钢珠。当时我刚到北京工作,市委让我暂任石景山区委书记,任务就是帮助这两个厂搞起来。新中国成立后,钢铁厂仍然是有铁无钢,发电厂只有55KW的装机容量,其他的就是面粉厂、建筑材料厂等一些小工业。其中,琉璃河水泥厂、清河制呢厂算是比较大的。解放以后,情况变了,除了已有的工厂要继续办,也陆陆续续建立一些新厂,特别是国家经济恢复时期,开始执行第一个五年计划,北京的工业发展非常快,变化非常大。原来只有几个小厂,这期间一批新工业搞起来了。比如北京的煤矿,门头沟很早就有煤,但产量并不多,这期间开了一些新的煤矿。钢铁厂原来停了,又重新恢复生产,逐渐有铁有钢。原来没有棉纺厂,这期间纺织厂也搞起来。
第一个五年计划后,一批新的水泥、钢铁、发电企业以及电子工业等新工业发展起来。这些新工业、新厂子建立起来以后,北京的面貌就变了。建这么多厂,需要技术工人、工程师,需要管理干部,并且是要懂得管理新型工业的管理人才。北京对人才的需求很大、很急切,虽然可以从北京的许多中央院校分配工程师、技术员,可是远远不够。在这种情况下,北京市特别紧迫地需要我们自己的人才,包括工程师、技术员、管理干部、技术工人。当时市委就想,要有一批中专,还要办一个大学,就是工业大学。市委叫我必须建立起来,这就是1960年开办的工业大学。这是新的工业、新的城市建设、新的城市整体水平要提高的需要。在经济很困难的时候,我们坚决挤出钱、挤出力量建设国家工业,这就是工业大学当时产生的背景。
20世纪60年代初,北工大办起来后,有几年情况变化很大。1953年斯大林去世,1956年赫鲁晓夫上台,苏联从撤退专家到武装挑衅,与中国越来越疏远,国际形势越来越有战争的危险。在这种情况下,毛主席提出我们要做好备战工作,要考虑战略问题。首先要考虑钢铁工业,钢铁是工业的基础,只有一个鞍钢是不够的。从布局来讲,当时考虑的是包(包头)钢、武(武汉)钢,华北和华中都应该有钢铁,华中有武钢,它附近有铁矿有煤矿。到20世纪60年代,在我们战略大后方,当时考虑的是攀钢(四川攀枝花)。经过探矿发现,那里有钢有煤,生产钢铁的原料全有,所以很快就搞起来了。当时就是所谓三线准备。北京周围有山,北京的战备怎么办?1960年到1961年,我已经到了北工大,出于对战备的考虑,当时好多学校都考虑进山,北工大也考虑进山,就是去北部山区。刘仁同志是书记,他让我去怀柔口头村那一带看看,那地方比较好,北部有山能挡风,地势比较好,有怀柔水库。这样,我就奉命到那里去看地址。当时要进山的还有第二医学院(现首都医科大学),院长是吴阶平。刘仁同志指示两个学校都可以考虑搬到口头村,那里地方够,要赶快选址做好研究设计。我和吴阶平到怀柔考察了好多次,后来战备形势缓和下来了,学校的进山工作也停下来。再后来就不提战备问题了,学校进山的计划也就取消了。工业大学在怀柔口头村现在还留了一个桥,叫工大桥。
“踮着脚,够得着”的务实校风
到北工大以后,我了解到学校的情况很复杂,教师有多个来源,有工厂的、有学校的、有机关的,真正的教学骨干甚至教授加在一起才6个人;学生有几个来源,有对外招生的,有300多印尼华侨,还有一部分从北京工业学院并过来的学生。当时许多学校帮助我们,譬如我们派教师到清华和北航等学校去听课、实习,人家都很欢迎,所以学校真正建起来真的很不容易。首先人来自四面八方,教师、学生、干部的来源很多,思想认识看法极不一致;又是新学校,来到这里的人都感觉我们办学很困难,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。在这种情况下,一些人来这儿以后情绪不高,有的甚至灰心丧气,悲观情绪散漫,干劲不足,认识很不一致,很混乱。有一个曾经考取工业大学的人想去卧轨,说怎么这么倒霉把我分这儿来;有的人看不起学校,说我报考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工业大学,我报的是清华,把我分配到这儿来了。
这种情况下,学校党委就考虑,怎么能使大家鼓起勇气来。“大跃进”那几年,大家有一股子干劲儿,但是看法、认识、要求肯定不一样。我去了以后,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,向市委汇报了我们从哪儿抓工作。抓两个基础,一是要办大学,首先是教学,教学应该打好基础,上好基础课,做好基础课实验,工科院校对实验要求比较高。二是在思想上,大家对我们学校是什么样的要求,以什么样的标准要求我们,如果是高标准,什么叫高标准,那时候大家的认识都不一样。当时“大跃进”有一种情况就是精神状态还是振奋的,可以鼓足大家的干劲。我们要把劲往哪儿去使,我们就在想,应该提一个要求。“大跃进”以后,市委提出以可能达到的客观标准来要求工作。可能达到,不是瞎吹牛,这不行。我听刘仁同志讲过,什么亩产万斤粮,要万斤粮铺在地上还得挺厚一层,但实际上你能有那么多吗?市委领导始终没有去瞎吹。那时候市委公布,国家发展要靠基础建设,建筑方面就要盖房子,譬如建设人民大会堂等。刘仁同志让我们搞建筑,刘仁同志教导我说:“你们可别去随便放卫星,你放了卫星房子倒了我可找你。”
当时彭真同志在市委出版的刊物《前线》的发刊词上提出,以可能达到的最高标准来要求工作。座谈的时候,在工人中传达市委这个“可能达到的最高标准”的精神,建筑工人就跟我说:“噢,这就是要求我们‘踮着脚,够得着’。”这是工人的话,不是我的话,是工人的语言,工人了解可能达到最高标准要求,就是要求我们踮着脚能够得着。所以我们就把当时的一些提法和群众的认识要求结合在一起。在新的工业大学,对全校师生提出了“踮着脚,够得着”的总要求,这就是校风。校风继承了党的传统精神“为人民服务、艰苦奋斗、艰苦朴素”,具体还提了四条,就是在当时的情况下,按照市委提出的要求,以可能达到的最高标准而提出来的校风。校风就是这么提出来的,是在社会主义建设的基础上提出来的。
校风提出以后,我就想要把大家要进步的总体标准统一起来,这样可以把大家共同的、统一的认识落实,这是政治思想基础;落实在教学上,就是教学业务的基础,我们必须要抓好基础课,计划好几年过关。我们的基础课实验抓的很紧,该做的实验全做,都尽量按要求做。所以在市委和中央提出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、艰苦奋斗、力争上游的基础上,结合学校的具体情况,北工大的“踮着脚,够得着”的校风,现在看来在鼓舞士气、勇往直前这方面起了作用。这就是当时提出校风的背景。
我觉得每所学校其实都像是“染缸”,把学生染成什么颜色很重要。搞好了,培养出的人是高尚的;搞不好,培养出的人是庸俗的。我们北工大的一批学生,“文革”时期分到西北地区工作,他们觉得学校的作风对他们的影响很大。
党的优良作风应该传承
我认为想把学校建起来,第一是必须要有一个好的指导思想,一个好的作风。我觉得好的作风就是要引导大家积极向上,由此我自然地想起过去党是怎么教育我的。我是学生出身,在北京念的小学、初中、高中,上大学是“七七事变”后考入西南联大。当时在抗战时期,西南联大物质条件极差,房是茅草房,学生宿舍是一个大屋,上下床,教师有的自己在外租房。我记得有个老师在滇池住,每天骑一匹枣红马到联大上课,到校后在教室旁边把马拴上就开始讲课,这种艰苦奋斗的精神对我影响很大。西南联大的学生很刻苦。皖南事变时,国民党要抓人,特务头子康泽到昆明抓人,那时候我离开联大到了农村,农村生活条件也比较艰苦。后来去云南,进了南方局,南方局派我去贵州工作。我去贵州要做工作,没有职业是不行的,我就重新考了浙江大学。有联大的基础,考浙大就不那么难。在浙大有寒暑假,我可以出去活动。这时候我的职业表面上是学生,实际是做党的地下工作。这一段时期以后到日本投降,1946年国民政府到南京转防守了,我也暴露了。暴露以后我被调到南京中共代表团,从这就到了解放区。在那里有周恩来、董必武、邓颖超、李维汉、陆定一这些老一辈的革命家直接领导我们工作,整天在一个单位。半年后国民党进攻延安,我们又去了延安根据地。在那里,有幸在周总理和其他老同志的教育下,我们懂得了党的作风是什么,什么叫为人民服务,什么叫艰苦朴素、艰苦奋斗。在延安,我们正好跟毛主席住一个地方——杨家岭。毛主席常在夜里工作,晌午出来散步,见我们还打招呼,问我们从哪里来。我从入党到去南方都受这种教育,我们接触的中央领导同志都是这个作风,没有架子,真正和人民群众密切结合。
1948年底进城后,我们又一直受彭真同志、刘仁同志的教育。彭真同志是市委第一书记,他讲话从来不让别人去准备,都是自己准备。有时候他带一张纸条放在兜里,讲的时候拿出来看看,从来没有念稿这一说,这都无形中影响了我们。有一次,我跟刘仁同志一起下厂检查工作,去石景山考察李锡铭同志。刘仁同志什么问题都问,等于是考试,其实他心里全知道,而且知道得比较深。考察结束后,刘仁同志一上车就说,这个同志优秀。他就是这样通过直接接触来考察干部。李锡铭同志是清华的学生,当时我们需要干部,向清华要人,李锡铭同志就来了,他跟工人结合得很紧密。
这说明当时我们这样的年轻人,跟老一代革命家长期接触,受他们的影响很深,再去想什么叫为人民服务,什么叫艰苦朴素、艰苦奋斗,这内容是有血有肉的。所以到北工大以后,我觉得应该把这个传统传承下去。首先要按这个传统树立一个好的校风,用校风把大家统一起来,校风体现高标准。我们的工作就是按照党这样的教育,一步一步做下来,这一点大家比较满意。
“找校长去操场”说的是要接触群众
我愿意和群众打成一片,觉得不常接触群众就不舒服,我发自内心想直接和大家谈一谈,因为我需要了解他们。他们说“找校长去操场”,其实是因为操场人最集中。北工大校园小,吃完饭大家都去操场,那是我们接触群众的最好机会。我们去了以后,大家有事就来跟我们谈,这也是因为我当时深受党的作风的影响。过去在南京,我们跟总理住在一个院里,非常方便,我们有错,总理也真批评。1946年在南京中共代表团中,我在青年组,搞青年运动和学生运动。当时几个大学里,有一些先进社团都在做地下工作,我和他们联系。抗日战争结束以后,组织上让我帮总理看报纸,一天好几十份。我的任务就是把报纸上提到总理的、提到中共代表团的文字圈出来。一天早上,总理把我叫去了,原来他还没睡,在看报纸。我进去以后看到总理不太高兴,就感觉自己的工作出问题了,因为平时总理都是乐呵呵的。果然,总理问我这是不是我画的,我一看就发现糟糕了,那条消息的正文中根本没有周恩来,只是在标题中出现了,国民党的报纸极不负责任。总理发现我不认真仔细完成任务,就批评了我,当时那语调我到现在依旧记得。
总理对待同志是很热情的,我结婚总理还请我吃饭。总理的记忆力非常强,我们的主要简历他全清楚,这在无形中对我们产生一种影响。所以我到北工大后,一看各处来的人都有,各种作风都有,觉得还是党的作风重要,所以我们要抓作风。我们自己有机关工作经历,过去领导的作风没有脱离群众,很自然我们就会跟群众接触。理想、精神这些都是最根本的,各行各业都有,我们在延安时住的杨家岭是一条沟,我们守沟口,总理和毛主席住沟里头。一次我们搬来凳子在沟口坐着,看见毛主席带着孩子来了。陕北的老乡赶着毛驴从毛主席的身边经过,他们问毛主席好,毛主席也主动打招呼。解放以后我们常在星期天去看总理,总理喜欢我们带孩子去。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中山公园转转,如果到公园总理发现群众全都避开他,他就会去找保卫问是不是又去做“功课”了,总理想多接触群众。
市委给北工大搭建了一个不错的领导班子
市委为我们北工大搭建了一个不错的领导班子,譬如我们有樊恭烋同志,他抓教学很好,而且他是西南联大的,和何东昌是一起的。我也是西南联大的,1938年我在西南联大时是第一期,后来1941年皖南事变要抓人,由于我当时已经入党在黑名单上,1941年初没念多少书就离开了。樊恭烋同志一直在西南联大念完,后来分配到航空学院,又被市委调到工大,调来之后就埋头苦干。樊恭烋撰写了一本学术论文集《樊恭烋高等教育文集》,我觉得他很厉害。我不懂教学,但樊恭烋同志很熟悉教学,他对基础课、专业基础课及专业课要搞什么实验、毕业设计怎么做及相关要求都十分熟悉。他来以后就按这个要求做,所以第一期毕业生的毕业设计水平比较高。有材料上说,仅次于清华和北航,这都是以老樊为首的一批同志抓教学的成果。
我在北工大的时候,有一位副校长叫沈尔林,过去在天津和北京做地下工作,是一位好同志,他之前没有在学校工作过。当时是刘仁同志安排他到学校工作,他在学校是全面抓工作。解放前,他家再天津,从根据地到城里来的人有时都先在他家里住下,换了装再工作。1938年的时候他还在延安待过一段时间。
1964年我调离工大之后,接任校长的是朱兆雪。朱兆雪比我们老一辈,他是全国有名的结构工程师。人大会堂要建成万人礼堂,每一层装两三千人,会不会塌下来?负责人大会堂结构工程的就是朱兆雪。我原来和朱兆雪同志不认识,刘仁同志熟悉他,当初任命他当工大的副校长,因为学校需要一个有名望、有能力的工程师。朱兆雪同志是个人才。
咱学校现在是“211”学校,以后应该能办得更好,办出特色来,这就是我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