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编者按】郭德远,1927年11月生,毕业于清华大学。1960年10月调入北京工业大学,先后任机械系党总支书记、系主任,校党委委员、常委、副书记、书记,1992年5月离休,2020年3月26日在北京去世,享年92岁。他说,自己作为老一批的北工大人,就是为学校打基础的人,是一颗颗石子、一桶桶洋灰,先刨地基再起几层楼,现在是高楼大厦,接下来还要继续发展。郭德远书记在北工大工作期间,一直按照党的要求,为学校事业的发展奉献了自己的全部力量。
1960年我被分配到机械系担任党总支书记。建校时学校一共有五个系,机械系排序第一,简称一系,包括机械制造、仪器仪表、热加工、内燃机四个专业。此外,技术基础课、制图、零件原理、金属工学的教研组也在一系,但不是专业教研组,后来为了加强基础课教学,划归技术基础课委员会,还有一个小机械厂附属于机械系。机械系的教职工主要依靠本市兄弟院校的支援,还包括极少数工厂调来的,以及不少刚毕业的大学生。教授最早只有从航院调来的两位,徐碧宇和宋懿昌,两位教授的学术水平都很高,不但培养青年教师、提高教学质量,在规划专业发展方面也做了大量工作。还有骨干教师白师贤,也是从航院过来的,讲课清晰流畅,重点难点一清二楚。同学们说上白老师的课如同艺术享受。他为人谦和,耐心培养青年教师,是我校第一位博导。学校学习清华,在各教研室设一个党员秘书辅助开展工作,不仅辅佐教研室主任,还在成立党小组或其他情况时,起到类似支部书记的作用。当时党总支就我一个书记,既要管老师也要管学生。机械系招生量比较大,第一年招了12个班,是五年制,要求严、规格高。为了保证头三年基础课的质量,学校决定把技术基础课排到头三年,最后两年才有专业课。
克服多重困难 解决思想问题
当年市委高瞻远瞩,考虑首都工业和科学发展仅依靠中央院校所分配的人才远远不够,决定成立市属北京工业大学。据尹凤祥同志介绍,市委决心坚定、目标宏大,20世纪60年代把学校目标定为万人大学,要达到莫斯科大学的水平,要求校址选在比较安静、少受城市干扰的怀柔县(今怀柔区)。1959年学校筹备处成立,次年暑假开始招生。当时正赶上三年困难时期,经费严重不足。学校基建规划都有,就是没钱,所以只能停止。市委最初并不打算将南磨房作为北工大的永久性校址,但后来几起几落最终就落在了这里。原来这里是一个化工专业的中专校址,只有一个北教学楼、两个宿舍楼和一个食堂,还有两个在建建筑。第一批学生进来的时候,校园还没有围墙,周围是一片菜地,校内在施工、埋管子,平地面积很少。由于经费少,当时面临两个困难:一是学校基础设施建设不起来,二是实验室办不起来,直接影响到基础课的实验开不出来。
第一届学生由应届高中毕业生、中专生和华侨学生组成。当时国家困难,粮食不足,蔬菜很少,肉类基本没有,导致营养不良,很多师生闹了浮肿,室内保证不了暖气温度。我晚上去师生宿舍,有的在屋里也披个棉被。但即便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,师生们也没有下象棋或打扑克的,都在认认真真看书或写讲稿,风气很好。教工们可以说是热量不足也要艰苦工作,不能安居也要乐业、敬业。学校党组织鼓励大家,困难只是暂时的,不能被它吓倒,不仅要发扬革命前辈的精神渡过生活难关,学习和工作也不能松懈,要刻苦、严谨、力争上游。
当时不少学生中也有一些思想问题。有的怕教学内容不充实,工大师资水平低,毕业后达不到大学水平;有的嫌弃校园小,说一眼能望穿,没有大学氛围,说工大是“大中专,小大学”;有的觉得新学校很简陋,来到工大自己受了委屈;有的也知道自己的实力考不上清华北大,但来这上学有些心灰意冷。面对这种情况,我们几个系就组织干部教师下到学生中了解情况,作思想工作。我们说学校是新建的,没法和知名院校相比,虽然条件艰苦,但只要努力工作、刻苦学习,同样能学好大学知识,毕业时也能达到合格大学生的水平,而且师资水平、办学条件经过发展努力,一定会逐步提高。
树立校风学风 坚持实事求是
1961年党委多次讨论办工大应当坚持什么方向,怎么提高师生员工思想,决定要树立自己的校风。一是方向问题。首都的学校,要为首都建设服务,专业设置、实习、毕业设计都要以能给北京的工业发展培养适应性的人才为前提。从建校初期到现在,这个办学宗旨不断加强贯彻。二是建校初期特别强调艰苦朴素、艰苦奋斗,这不仅是当时条件苦难被迫的行为,更是继承革命传统的要求。建校初期,许多教师们曾在楼道里工作过。二系开电工实验缺少实验器材,经费不足,教师们就到对应的工厂,要些旧的仪器、器材,修复后使用;锻压组用一千多块钱购买了一台当时市值几千元的车床,虽然精度稍微差点,但是作为教学用没有问题;车床上不了楼就放在3号楼一层,专门拨一间房,教师带同学自己演示;或是跟力学实验室借点实验器材,测试压力。
建校初期全校只有五位教授、一位副教授,另外有些从工厂来的高工(相当于教授)。不少刚毕业的教师来工大前没教过书。虽然师资力量不足,但学校在教学上按照正规学校的要求,制定完整的教学计划,包括实习、毕业设计、教学大纲等等。我在一系时,经常发动各系的老师到兄弟院校听课学习。当时老师们要克服交通不便、热量不足、器材不够、图书馆条件差、教学经验不足等困难,非常辛苦。各系还充分发挥老师的作用,鼓励青年教师勇挑重担,争取早日承担讲课、带实验的任务。所有班级都由教师兼任班主任,由班主任了解同学学习、思想情况,与学生谈心,落实学风,有时还家访,帮助解决学习、生活中的困难。
学校校风要求大家团结思想、振奋起来,发挥集体的作用。老教师要起带头作用,青年教师要勇于挑重担。当时学校校风要求很严格。市委指示建校初期就要把各方面工作“根子扎深扎实”,我理解就是要在政治思想、教学工作和队伍建设等方面打好基础,把好方向。当时的代理书记尹凤翔同志提出了课堂教学的五条要求:第一,讲课内容要让学生当堂听懂。第二,数据、概念、原理上要准确无误,推导分析上要顺理成章,没有错误和矛盾。第三,要理论联系实际。第四,要反映科学技术新成就。第五,要运用辩证唯物主义来认识解释自然科学和专门课程。
学校按德育为首的精神,从第一年就设定正规的马列主义三门课,党委领导也去教研组参与研究指导。每周三下午是师生形势政策学习时间,了解国家形势和世界形势,学习有关中央的文件精神。每周四节体育课是一门必修课,让同学德智体全面发展。学校的学风比较好,上课时学生们全部出勤、全神贯注,很少心不在焉、交头接耳。困难时期,北京市委为了照顾学生的身体,体育课减量,课程负担减轻,作业也减轻,晚自习后我们还要去教学楼检查有没有人继续学习。有一天我查楼时碰见李晨校长,把那些超时学习不睡觉的同学都“赶”回宿舍,早点睡觉,减少消耗。当时,从教研室到办公室,大家关系融洽,没有大矛盾;干群关系,从校级、系级到班里、教研室里关系都比较好;党群关系和师生关系也都较好。
1960年学校根据北京的工业发展背景,设置了相关的系和专业,而不是照抄全国性大学的设置,这是实事求是的。当时,学校的工作要求是三年基础课过关,两年专业课过关。刚开始还不能过高地要求青年教师的教学质量,三年后才要求达到有较高标准的过关。两年专业课过关,等于讲完两遍并带过实验、毕业设计、能胜任要求后质量要达标。这是从咱们学校的实际情况、师资水平、科学实验水平出发的。在政治思想上对不同的学生也有不同的要求。学校总体希望大家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,要求党员要有共产主义远大理想,要求绝大部分人要有集体主义意识,能关心集体,关心人民群众。区别对待这也是一种实事求是的体现。那时学校比较稳定,能保证教学,并在政治与教学的关系上处理的也比较好。政治上是德育为首,但教师大部分时间还得从事专业、业务教学,保证教师工作时间专注于业务活动。业务教学里基础课、专业课、包括实践环节,都规定了合适的比例,这也是实事求是。建校伊始,校领导提出要学清华、赶清华、超清华。后来李晨同志来了,经过讨论就不再提了。我觉得这也是实事求是,因为清华有多年的基础,咱们的师资条件、校园建设、实验设备、科研水平和他们相差很大。有些教研室在1958年“大跃进”后期许多课都想自己写教材,宋硕同志了解后说:“你们是新学校,师资水平与其他学校有差距,不用非得花很多精力编教材,写出来也未必比其他院校的成熟。就先用人家的,过一段时间再试着编教材。”所以李晨同志那句“踮着脚,够得着”说的很有道理。
重视理论联系实际 提倡产学研结合
在五年教学中,学校始终重视理论联系实际,贯彻教育与生活、劳动相结合的方针,从一开始就安排作图、实践环节,例如机械系在低年级制图就大拆大卸测绘无轨电车。高年级多数都要下工厂实习,特别是1960级第一届毕业生下厂“真刀真枪”的毕业设计,是工大办学的一次成功的实验。当时校党委学习清华,做出决定让全体毕业生,不论专业,都由系里安排找到对口工厂,由教研组与同学自己下厂找课题,针对工厂迫切需要的、能提高质量、提高效率、卡脖子的问题。事后证明这对于加深理解所学知识、锻炼分析问题和解决实际问题能力很有好处,对工厂和科研所也很有好处。工厂的领导和师傅很理解,并支持我们。广大师生热情高涨。持续半年,成果斐然。在北京高校真刀真枪毕业设计成果展览中,我校虽属新学校,但成绩排名前列。如此一来,同学们在毕业以前就对对口专业工厂的组织机构、生产产品、生产过程、工艺技术要求、关键质量问题等都了然于胸,就能理论联系实际。咱们国家原来的瓷砖压机都是从意大利、德国、法国进口,后来锻压专业的师生到建材机械厂实习,经过反复攻关,做出了先进的国产压机,从此国内市场大部分都不必依靠进口机械,有一部分还出口国外,这个工厂特别感谢我们锻压专业的两位教师。后来咱们学校的师生去哪里都受欢迎,工厂愿意把新的技术问题告诉我们,这些都是通过20世纪60年代的毕业设计结下的硕果。焊接专业师生解决厂里焊丝、焊条、先进焊接设备的难题,也得了奖。
咱们一直提倡建立教育、生产、科研三结合的基地,实际上当时已经打下基础。建筑系有位老教授叫蒋璜,他虽然腿脚不便,但定期坚持带着学生上门头沟爬山勘测设计公路。当时有一个班在门头沟斋堂县107国道进行勘测设计,他们有时就在野外吃饭、搭帐篷住宿,学校后勤给他们送食品,他们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,参与了这条路从规划勘测设计到施工的全过程。
深入联系群众 助力师生发展
李晨校长的长处有很多,乐于联系群众、了解下情令我印象深刻。到基层单位了解情况,他不提前通知,系里、班级里他去,锅炉房他也去。每天下午四五点钟的大操场、十字路口,他跟同志们一起聊天。当时流行“找校长上操场”,大家都愿意向他反映实际情况。李校长穿着朴素,态度和蔼,记忆力非常好。他开会时谈到系里的一些事情,有时系里的书记都不清楚。后来班、系里的书记说:“要给李校长汇报,不了解真实情况是蒙混不过去的。”李校长有时候在饭点去华侨食堂,他总是在大食堂打了饭再跟华侨学生一起边吃边谈。作为学校一把手,他非常注重民主作风建设与联系群众,平常开常委会、党委会,总是先让大家发表意见、反映情况。对讨论中产生较大分歧的问题,有时候个别跟你交换意见,不强求一次会议就要得出结论,争议太多的时候就宣布休会,下次再议。面对系主任、书记,他也不会独断专行,而是先听情况、听意见,了解了再商量如何处理。他从不自己决定该怎么做,有想法后会商量这么办行不行。这就是毛主席说的:党委上下级之间的谅解和友谊,比什么都重要。
一系60级学生有12个班,61级是8个班,这20个班同学的档案多数我都看过,了解他们的家庭和其他情况。由于常去学生宿舍聊天、与学生干部开会、参加同学活动,多数同学我都认识,师生的工作、学习和思想状况也比较了解。当年我跟同学一起踢足球,没有隔阂。过年的时候,女同志或有家的同志给青年教师、光棍还有华侨生送饺子馅、包饺子,假日时大家一起去北海玩。和群众多联系是李校长带头做起来的,他善于从长远角度考虑问题。建校之初,面对当时的困难状况,用什么样的思想才能把学校里各种经历的人迅速统一起来,使大家振奋起来,提出并逐渐推进发扬好校风,他身体力行。校党委中尹凤翔、樊恭烋是他的左膀右臂,一些大事在常委会讨论后,李校长放手地把政治思想和教学工作交给了他们两位落实。
有位建筑系同学张在明是岩土专家,毕业后当选了中国工程院院士;还有一位工大无线电系的毕业生张榕明,曾经当过全国政协副主席。很多毕业生,他们的成就早就超过老师,却依旧不忘母校、不忘恩师的培养,说学校不仅教给他们知识,也教会他们如何做人,让他们受益匪浅、难忘终生。